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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从遥远的星星回到地球,找一棵长着羊的树 | 科幻小说

沙陀王 不存在科幻 2020-08-18

本周的主题是「美食」。连续2周的科幻春晚饕餮盛宴,大家还过瘾吗?这周奉上3篇关于美食的小说,作为餐后甜品。故乡的美食,总是让离家的游子无法忘怀。今天为大家带来的,正是这样一个有关传说中的「故乡美食」的故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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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沙陀王 | 正经工程师,持证小裁缝。未来局签约作者,代表作品:《下山》《野蜂飞舞》《太阳照常升起》《千亿光年之外》。 

鞑靼树羊

(全文约4600字,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。若担心时间线中途断裂,点右上角菜单选择浮窗,随时回传!) 

我记不清这已经是第几次我跟他重复这个词了。

说话的时候,我们正坐在一片沙漠的边缘,稍事休息。他看起来沮丧又暴躁。他用砸碎的石块尖角在地上画着那些树,泄愤一样地戳着那树上的果实。

我只能忍耐他。虽然他实在搞不懂我要找什么。

我们已经在这片沙漠里走了好些天。我们经过了一片又一片的胡杨林和红柳树,但我总是摇头。

这些都是普通平凡的树,不是我要找的。

我要找的,是传说中的鞑靼树羊。

我从遥远的星星上回到地球,回到东亚的这片沙漠里,就是为了传说中的鞑靼树羊。


我用折断的红柳树枝在地上重新画了一遍,耐心地向他描述着鞑靼树羊,那种传说中的树。

我的语言有限,只能连说带比划地告诉他,但我想,最终,他会明白的。

 

东亚的沙漠里有一种鞑靼树羊。春天和夏天的时候,它长得有点像胡杨或者红柳,只是更高,更壮。到了秋天,当风里有了一丝凉意的时候,树上会结出鲜嫩的小羊,当风吹过的时候,它们会发出柔和的咩咩声。在小羊的腿没有落到地上之前,那是它味道最好的时候。在那之前,人们从很远的地方骑着马,背着很大的羊皮口袋,一路不辞劳苦地赶过去,趁它们还鲜嫩的时候,把它们从树上割下来,然后用割得细细的牛皮条拧成绳子,捆住小羊的四只脚,然后把它塞到口袋里。

等回到住的地方,人们把皮口袋打开,他们不用把小羊取出来,他们直接掏出一把银色的匕首,伸进口袋里,把它的皮整张地剥下来,它们是不能落地的。只要不落地,它们就会特别嫩,皮肉用尖锐的匕首一割就可以分离,就像是刀尖滑过流水一样轻盈自然。

那些可爱的、蜷曲的毛皮被留在皮口袋里,轻盈而蓬松,还带着秋天阳光的温度和气息,一整张一整张的。而那些被切开的小羊终于从皮口袋取了出来,一路上,它们都与大地隔绝,这像是一种忌讳或者一种习俗,直到这一刻,它们终于被扔到沸滚的大锅里,和戈壁上的野葱和野姜花一起,和被研碎的粗粝盐块一起,和炽烈的酿酒一起,在铁铸的大锅里被煮熟,然后被煮得烂软。人们用银色刻花的大勺把肉和肉汤从锅里捞出来,盛了满满的一大碗,那银碗比人头还要大,要垫着皮褥子才能拿得住,那浓郁的香气飘满草原的大地,被风送到更远的地方。

那种食物是人世间难以想象的美味。那种奇异的香味,没有品尝过的人,都不能懂得。

 

我渴望地看着他,这就是我回来的目的。

为了传说中的鞑靼树羊。

他绝望地摇头,表示对这种东西一无所知。我挫败地叹着气,不知道是我的描述出了问题,还是这东西真的不存在。我们走了这么久的路,吃完了行囊里的干粮和肉,也吃完了我的压缩餐盒,我们遇到过不同的牧羊人,也曾遭遇过野马和狼群,却从来没有看到传说中的鞑靼树羊。

 

今天我们不太走运。他只捉到灰色的四脚蛇给我吃,还挖到了几丛草根给我吮吸。我咬着那些淡黄色的根茎,模糊地觉得那根茎里似乎有些淡淡的甜味。我礼貌地冲他笑笑,想,也许他真的不知道我在说什么,如果他见过的话,我们就不会找到现在都找不到了。

这一刻,我们两个一同坐在沙漠的边缘,同样地饥肠辘辘,我们默默地看着远处地平线上夕阳的余晖,谁都没有说话。

 

其实这一路走来,我也不是没有动摇。我一直相信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,但我也忍不住想,也许鞑靼树羊已经在地球上灭绝了。

其实过去了那么久,我已经不记得那个故事的本来面貌了,也许那个故事原本简单,只是在我无数次的想象里逐渐变得丰满。

 

自从探索号在地球上发现了人类活动的踪迹之后,我就知道,肯定有人要开发返回地球的探访旅程。那时我就发誓,一定要回地球一趟。

 

后来,等到终于能返回地球的时候(但没有新闻里说的那么快,大概又过了十多年吧),我第一个报了名。

这趟旅程昂贵而漫长,所以我不但辞了职,还花光了大部分的积蓄。我周围的人都不理解,我的同事,亲戚,朋友,他们都觉得我疯了。我既不是历史学家,也不是考古学家,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代价去往那个遥远的地球呢?

况且,那里已经不是我们的家园了。

我们这些人类已经离开地球太久了。当初我们的先辈在那种悲惨的境况下背井离乡,历尽千辛万苦,才终于在今天的家园定居下来。我们长大的时候,谁也没想到地球上还有人类。想想看吧,在我们懵懂无知的时候,那些我们先辈曾经存在过的故土上,在亚洲,欧洲,甚至是南美洲,那些只有课本里才会出现的字样,居然都还有着人类活动的足迹。

在那个遥远的星球上,人类并没有灭绝,他们一直存在着,就像在遥远星系的我们一样。

我想回去看看。这个小小的念头,就像是一颗种子,它被埋在土里,或许风吹日晒,或许冰封千里,可终有一日,有一刻,它忍不住要破土而出,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挡。

其实我的愿望很简单。我想要回到地球,回到东亚的沙漠里,找到那传说中的鞑靼树羊,尝一尝那传说中的人间美味。

这就是我那个无法抵挡的愿望,它从童年的那颗稚嫩小芽生长起来,长成了参天大树,无法撼动。

 

所以,我终于回到了地球。

所有梦中的幻影都变得鲜明而清晰,那是被人类荒废了太久的过去,那是和我们平行的另一段时光,那是我们从出生就不曾见识过的世界。

 

我来到了地球,来到了东亚的某一片沙漠,还找到了一个当地人做向导。

但我离梦里的鞑靼树羊还是异常遥远。

他有着和我一样的黑色头发,黑色眼睛,可他看起来跟我又是那么不同。我们其实根本无法交流,我的翻译机也只能处理很小的一部分词汇。他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。我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。

我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语言太贫乏还是怎么回事。

不过话说回来,语言就像是一条流动的河,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支流,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变的东西。更何况我的祖先已经离开了这里很久。这样一想,我就更担心,也许在我们离开地球的时候,鞑靼树羊已经消失了,灭绝了。

这些日子里,他一直跟着我。他找来帽子和外套给我,还牵来一匹马给我骑,他给我东西吃,他照顾我的生活,就像是一个殷勤的奴仆。

当然,与此同时,我也送了他很多礼物作为酬谢,很多他从未见过的东西,大部分他很喜欢,有些他很害怕,有些他不明白为什么,所以也从来不用。

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他肯带我去那些地方吧。毕竟平常他们不会去那么远,那么陌生的地方,他们太落后愚昧了,这不是他们的错。可他还是带我去了。因为他感激我,感激得五体投地,他没见过我这样的人,也没见过我带来的东西。这一点我能读懂。我还送了他很多别的,有用的没有用的,等到我们更熟悉了一点,我甚至还送了他一把等离子枪,他得到以后兴奋极了,那一晚他整夜不睡,守在帐篷外面,杀死了一只前来偷羊的黄狼。

不过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我要找的东西。

我一次次地尝试向他描述那传说中的鞑靼树羊,他总是显得那么迷惑。起初,他以为我想要吃一只嫩嫩的小羊,所以他去羊群里抓了一只小羊,宰杀之后炖熟了端给我。看我吃的时候,他甚至还吞了吞口水。可实话说,那味道真的太奇怪了,我差点儿没吐出来。我想鞑靼树羊上摘下来的小羊肯定不是那种味道。

后来,他以为我想要把小羊吊死在胡杨树上。他大概觉着奇怪,因为他带我去看那只小羊的时候,他的脸好像在抽搐。

但那也不是我想要的。

我苦恼于怎么告诉他我想要的东西。或许我们是曾经流淌着相同的血脉,但我们之间相隔了太久,也太远,我们已经完全不能相互理解了。

他就像是动物一样原始蒙昧,始终也无法理解我,更不要说理解我苦苦想要找寻的东西了。

 

我是人类,却也是来自另一个遥远星球的客人。

他们从未见过我这样的人,从未见过我这样的装束,甚至连我吃东西的姿势他们都觉得奇怪。

在时光流转之间,一切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。我们的身体结构,我们的思想语言,很多我们习以为常的东西,都已经跟地球上的他们不一样了,但我想我们终归是一脉相承的吧。

但他对此一无所知,他似乎很难想象我们的祖先是如何离开这颗星球的。无论我怎么解释,他的神情都将信将疑。

休息的时候,他躺在他卸下来的马鞍上,听着我努力跟他解释和沟通,一面放肆地打量着我,就好像是在打量着一只畸形的怪物。我们最后一无所获地回到了他的帐篷里。饥渴和虚弱让我倒在了半路上,他用他的马把我驮了回去。后来他告诉我,他回到帐篷里以后,连着吃了五碗肉,然后睡了三天三夜才算够。

他醒来之后,走出帐篷,跪在大地上,口中默念有词,祝祷了很久,我猜他是在感谢上天让我们回到这里。那也是我降落的地方,我想着这或许是另一个原因,另一个他对我毕恭毕敬的原因吧。但我已经跟他解释不清了。

 

等我们终于休整完毕,他跟我坐在了一起,他递给我一条马鞭,但我摇头,我拿起锋利的石片,在地上画起了我画了无数遍的鞑靼树羊,然后渴望地看着他。

我回不去了,他不懂。我背井离乡,来到地球上,这是我唯一想要做的事情了。我还有半辈子,我不怕辛苦,不怕失望,我可以一次次地找寻,耐心地等待着奇迹发生的那一天。

 

他眯起了眼睛。

他是个很好的人,但我恐怕他还是不明白我想要什么。这么久了,我们像是兄弟一样相处着,但他还是不明白我想要什么。

我看着地面,那满树的小羊,挂在高高的胡杨树上。就像是一个灰色的梦。

那一晚我们在帐篷里疲惫地睡下。我听到账外风声呼啸,我听到羊群返回羊圈的声音,我似乎听到男人呜咽的哭声,我想,一定是风太大了。

我裹紧了被子,沉沉地陷入了梦乡。

 

第二天清晨,他满脸疲惫地走了进来,阳光在他身后闪着光,像是有人在门口撒了一把金子。

他拉着我的手,带着我骑马,我奇怪于羊圈里羊群那不同于往日的骚动,却不曾细想其中的缘由。

直到我们终于到了胡杨林,我们在胡杨林中穿行,直到我们走到那棵最大的胡杨树下。

他指着那棵被盛装打扮的胡杨树,满怀期待地问我是不是。我仰起头,看到了许多只被挂起来的小羊,鲜红的血染红了它们洁白柔软的羊毛,就像是一场噩梦。我震惊地看着他,这就是昨晚他做的事吗?他杀死了所有的小羊,挂在这棵树上,他以为这就是我想要的吗?

我的血涌到了脸上,感觉受到了羞辱。我历尽了千辛万苦,送了他那么多东西,讨他欢心,照顾他那愚昧的行为,忍受他愚蠢的生活,难道这就是我换来的嘲讽吗?这野蛮的土人啊!我向他解释了那么多遍,到底有哪里解释得不明白?我只是要找那么简单的一件东西,有那么难吗?

这个愚蠢的地球人!

我冲着他大嚷大叫,所有积压的挫败和羞辱在那一刻喷涌而出,也不管翻译机究竟能不能翻译得了。但他显然被某些词儿激怒了,他愤怒但克制地做了个手势,示意我闭嘴。

我冷笑着,这些日子来,我为了那个简单纯真的愿望,已经受够了他的愚昧和无知,和他那些难吃的食物。这里似乎所有的进化都已经停止了,他们都是些不思进取的人类。地球远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堪,我没法儿接受自己居然就来自这样的地方。当我终于能亲眼目睹这一切,脚踩在我先辈的土地上,呼吸着和他们一样的空气,沐浴在同一片星空之下时,我只感到深深的失望。

那些我所不知道的过去欺骗了我,那些和今日的我孑然不同的人类也在欺骗我。

 

我绝望,沮丧,可不容争辩的事实就是这样,我的根在这里,我的基因也来自这里。

唯一可以支撑我的,只有那个传说中的鞑靼树羊了。

在这片东亚的沙漠上,在这片戈壁与草原交界的大地上。必定在哪儿,能找到那传说中的鞑靼树羊。不然为什么它会被郑重其事地书写下来呢?

 可他那么愚蠢,什么都不懂。他们甚至连文字都没有了。

我大声地咒骂着,对他,对他的天神,对他的大地,对他的羊羔和胡杨树,我诅咒着,无比恶毒,发泄着我全部的怒火,毫不在意他是否能够理解。

他愤怒地扬起皮鞭,狠狠地朝我甩了过来。我没想到他居然还敢反抗,顿时大怒,掏出武器,想要给他个教训,可我忘记了。

我给过他一把等离子手枪。

 

一切发生得太快,也太过突然。

我倒地的时候,眼光变得涣散,在我死前,我只看到那一树的金黄,还有那些仿佛刚从树上结出来的小羊。

-FIN-

对遥远之地的传说和想象,是幻想文学传统的发源之一,不论是遥远太空还是地球故土,我们总是固执地相信,在某处有我们想要找到的东西,它逐渐占据了我们的人生,哪怕这种想象的事物与现实有着巨大的距离。沙陀王的这篇小说写尽了人的固执信念和现实的冲突,这种冲突并不只发生在科幻小说里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     ——责编 | 宇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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题图 | 动画短片 《Oh Sheep!》(2012)截图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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